澎湃新闻记者 陈悦
“从来没想过,我能穿着外卖工作服,走进那么庄重的人民大会堂。”4月27日,外卖骑手田丹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,她感到激动又不可思议,“好像在做梦一样,很紧张。”
2022年上海疫情期间,作为饿了么应急特需项目唯一的女骑手,田丹坚守2个月开车配送物资,全城义务配送儿童紧急药品数百单。她说,“我是两个孩子的妈妈,特别能理解父母那种心情,所有的东西都能等,就是药不能等。”
回归日常工作后,田丹每天骑着电动车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,用餐高峰期努力接单配送,踏实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。从一个“路痴”到驾轻就熟的骑手,她想过放弃,被人刁难过,也有暖心时刻,渐渐发现“骑手可以是一座桥梁,可以去帮助他人”。
2个月,跑遍上海全城送药
“当时没想那么多,我觉得就是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。”田丹说,去年四五月经历了许多,但自己的工作很平凡。
去年3月末,饿了么开通应急特需服务,在骑手中招募志愿者,要求有私家车,可以跑全城配送物资,小区认可通行证能放行,能够接受新冠感染风险,以及义务配送的回报可能不及平时跑单。
田丹丈夫刚好把自家的车开来上海,她没犹豫就报名了。每天早出晚归,在浦东、浦西来回穿梭,最初是配送宝宝急需的奶粉、尿不湿等,后来更多的是送药。
“我们每天至少是三四百公里打底。一开始人手少,通行证名额有限,订单积压得特别的多。”田丹回忆,那时物资的取和送都不方便,奶粉在商场里,保安不让进,只好等人把东西送到门口,有时半夜她和同事就在路灯下核对清单、分装包裹;小区门口是“大白”接手,她会提前打电话联系用户。
随着疫情发展,上海市儿童医院互联网药品订单配送出现积压,田丹作为“宝宝送药专车”志愿者小分队的队长,开车免费配送处方药。其中不少是罕见病的药、不能停的药,一些地址离医院超过80公里,远在崇明。
为了提高配送效率,“送药专车”每天分区配送。田丹每天早上八九点开始干活,把所有订单送完才能下班,最晚要忙到凌晨3点。因为送的订单太多,频繁拨出电话联系家长们,她的手机号码还因“涉嫌诈骗”被限制呼出过。
“应急特需”之外还有临时任务。有天工作结束,田丹接到一个特殊派单,去四五十公里外的浦西取一个助听器电池,再送到浦东的小区,“顾客很着急,让我们尽快帮忙送一下。”尽管很累,她没有拒绝。最终送达的时候,对方给她带了一包吃的:几个水果和面包,2盒牛奶,还有200元酬劳。
“他说你一定要拿着,在这么危险的时刻,还能帮我把这个东西送过来,跟我说了一堆特别感谢的话。我说吃的我拿着就行了,钱没有要,大家都不容易。”田丹说,疫情中这样的时刻很多,她会和对方解释配送是公益行为,不能收钱,“听到他们跟你说一声谢谢,或者能感受到我们在外面的那种不容易,就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挺值的。”
送单一个星期后,疫情防控升级,租住的村子不允许她再出入。田丹在车上一连住了20多天,路边的餐馆都关了,车上只有公司发的几箱面包、牛奶等,“没有开水,方便面只能干吃,半个月没有正经吃过饭”。碰到下雨天冷,她穿着短袖瑟瑟发抖,想回家拿衣服也无法进入,只好找同行借了件外套。
因为女骑手在外上厕所不方便,田丹工作时基本不敢喝水,“有次肚子疼,所有公共厕所都锁门,硬是憋到晚上”;长时间戴N95口罩,耳朵磨得难受,她就在耳朵后垫点卫生纸。“早知道不出来了”的念头也在脑子里闪过,但心底里,她说“从来没有后悔过出来送药”。
独自开车一整天,加上睡眠不足,疲乏是难免的。田丹在车上打开音乐,听一些振奋精神的歌,比如《风雨人生路》,然后继续跑。
她也抽出时间和家人通视频电话,两个女儿在陕西汉中读小学,知道妈妈的情况后偷偷抹眼泪,担心她感染了怎么办。田丹听到心里有点酸酸的,安慰女儿:“妈妈做的事就像超人一样。”
送儿童药的时候,她也碰到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孩子,家长拿到药很感激,“真的非常感谢你,这个药不能断,本来都不抱希望了,今天终于等到了。”她理解那种心情,想着“跑得再快一点,再多送一单,这样就能多帮到一个人”。
“底层工作”到“一座桥梁”
应急特需项目随着上海恢复开放而结束,田丹也回归到了日常送餐的节奏中。
每天早上10点开始接单,下午2点结束,回家休息到4点再继续。田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,每天至少跑200元,数目到了才下班。现在也有些难度,她说,外卖行业面临人多单少,身边的女骑手也越来越多,有时一个午高峰跑下来才几十元,只能“中午不休息,一单一单地跑,积少成多”。
来上海前,田丹在老家带孩子,孩子大了她便想出来挣钱,“但是已经在家好多年,怕自己再步入社会有点跟不上,对自己特别没有信心,怕工作拿不下来。”听说哥哥在上海送外卖,每天收入能有三四百、四五百,田丹心动了。
2021年过完年,她来到上海,一门心思奔着跑外卖。“我想跑外卖应该是很简单的工作,只要上手我就会,一天能挣个好几百块钱。但是没想到,我去做的时候很难,单独跑到第三天的时候,差点要放弃了。”
起初两天,哥哥送外卖,田丹骑电动车跟在后面,熟悉流程。而后独立跑单,田丹发现自己方向感弱,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。平台上的单子都是别人挑剩下的,她也不嫌弃,三四元一单,只要有她都去送。
让她“差点放弃”的是一个吴淞大桥附近的订单。
她跟着导航上桥,下桥后有很多岔路口,左转右转把自己绕进去了,“导航显示就在旁边,可我怎么都找不到”。一个路口走错就得上桥重新绕,她在桥上跑了5圈,问路也没问到,其中一个扫地大爷回她,“地方都找不到,出来送什么外卖”。“他一句话,就把我那种一定要好好工作、好好努力的劲儿给打没了。”田丹回忆道,整个人几乎崩溃,订单还剩10分钟的时候她才找到路,慌慌张张地跑完了。
日复一日地跑单,她变得驾轻就熟。
“送外卖刚入门就跟打游戏一样,你要一层一层去解锁,跑到多少单之后,才能去接单价高一点的单子。”她也摸索出送外卖的技巧,用餐高峰期,尽量去找熟悉的商圈,了解店家的位置和出餐时间,规划好路线,一次可以多接几单。
骑手之间,大家常在群里分享跑单情况,开心的、为难的都有。有时候,订单因为种种原因没法及时送达,田丹会提前给顾客打电话,对方说“不急,慢慢送,注意安全”,还有顾客会准备一瓶水给骑手,这都让她感到暖心。
刁难人的顾客也有,田丹只能选择不作声。有一回接单10分钟,顾客就开始给她不停发消息,“你什么时候给我送,我要饿死了,饿死了”,然后又打电话催,说话很不好听。但商家还没出餐,田丹也不好答复,只能保证在配送时间内送达,至于其他辱骂的话,她觉得没必要争吵,就保持沉默。
4月27日,田丹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后,给领导发了照片,收到的回复是,“每个人都可以改变自己,改变命运,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,但一定值得期待。”
她有些动容,“遇到这个行业、遇到他们(同事)之前,这30多年,我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能有这么一份价值,而且能踏上北京,踏上人民大会堂。”
她坦言,一开始觉得送外卖是比较底层的工作,在别人眼里毫不起眼,她送外卖就是奔着挣钱来的。送特需订单的时候,她的想法改变了,奶粉、药品送达后,她收到的一声声“谢谢”是发自真心的,她意识到“我们(骑手)可以是一座桥梁,可以去帮助他人”。
本期编辑 邹姗